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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河口古镇》六 古镇沧桑(二)

    信息发布者:乡村赤脚医
    2019-07-04 17:59:48   转载

    古镇沧桑(二)

     

    船工谣

     

    在家里预支钱才把家安,背铺盖上大船心中不安。

    上河风(东南风)扯起蓬高兴得嘶声,

    放下水塌了滩实实淹心。

    赤条条拉大船驼背弓身,倒水湾拉不动自带囚墩。

    拿杆子上掖板不保身魂,背绳子进柳林自问充军。

    下杭盖掏根子自打墓坑,乌加河耍一水拔断儿根。

    抛妻子撇父母壮(丧)了良心,饥一顿饱一顿不叫营生。

    这首“船工谣”在河口镇,在黄河畔不知流传了多少年,多少代。这是当年的船工们自编自唱的“劳者歌其事”的真实写照。

    河口镇的繁华源于“水旱码头”,尤以黄河水运为根本。而黄河水运的繁荣则源于一代又一代船工们苦难艰险的默默奉献。几百年来,滔滔黄河水,交融着船工们多少血和泪……

    在河口镇,大约有    居民祖祖辈辈当船工。我们拜访了现在还健在的三位老船工任招财(85岁)、任天财(82岁),王福(79岁)、他们当船工已是新中国建立之后,虽然工作艰辛,但已是月有工资的国营航运局的工人了。他们向笔者述说的河路汉生涯,是他们的前辈船工当年的真实生活情景。

    “春风河自乱。”船工们在每年的农历二月就开始捻船——用麻披把船板之间的缝隙塞紧,以防进水。待河水解冻后,就推船下水,一年的河路生涯就开始了。

    河口的船多是跑上水,一般到宁夏石嘴山即返航,从石嘴山西上的业务较少。

    上行船有八站船、七站船、五站船。八站船为放盐碱的专用船。七站船、五站船放粮食、红柳、枳芨、木料、甘草、皮毛、上河炭等。

    河口的船主人很少亲自跟船,都是以船顶股份,和船工按股分红。一般是船三股,人一股。如一船六人,即按九股分红。有时,老艄要从“初初”的股份内取些抽头。

    行船很少放孤船,一般以三只、五只为一组。一组船中,有时要带一个小划子,遇到难以识辨水路的时候,就先用小划子在前边“揣路,”“揣通一湾溜一湾“。选一个技术最好的老艄放头船,在前面引航。依次为二船、三船……黄河浪大流急,晨夕瞬变。或泥沙滚滚,迁徙不定;或暗礁嶙峋,环流无踪。经验丰富的老艄公,但凭多年实践,观察水势水色,以定航路通塞。而水势水色,昼夜之间也变化不同,固有“早看青,午看红,夜看黑圪棱”之说。

    一只船有六个人,有明确的职责分工。老艄为一船之长,是船上技术最高者,行船时掌舵导航,快慢进止悉由老艄指挥,船上一切事务也由老艄决定。其余五人,按照技术高低,分为揽后绳、背头绳、三绳、四绳、二绳。二绳也叫初初,是船上的徒工。船逆水上行时,老艄一人在船上掌舵(俗称舵为尾棹),其他五人全都在岸上背绳拉船。背头绳的在前头,依次是二绳、三绳、四绳、揽后绳的。所以这样排列,是由他们各自的技能和职责决定的。拉船的纤绳俗称长河绳,不拉船时,就盘成圈放在船上。如要上岸拉船,背头绳的肩负几十斤重的长河绳,脚蹬船舷越水三四米上岸,必须利索快捷,并在拉船行进中协调四人之力与老艄配合默契。如途中要越过拢岸停泊或慢行的大船,背头绳的必须将长河绳轻巧自如地甩起,凌空飞越彼船两丈多高的桅杆顶,使己船不受丝毫延误阻滞,照常行驶。揽后绳的一个关键职能是“耕(此处俗语读作jingo)”。所谓“耕船”,就是在激流中使船滞留。“耕船”一般是在停船泊岸时紧急使用的一种技能。船逆水而行,都是在河水的“大泾”(主河道)近岸一边行使的。如要拢岸停泊,就需让船在停止前行中移离主河道,进入近岸的浅水缓流中,再慢慢靠岸。“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而在黄河的激流中停船又不让船顺流而下,谈何容易!当此时,头绳、二绳、三绳和四绳都弓腰蹬腿,甚至双手抠在土里齐力拽船,不让船被激流冲下。但这种拽船的力量与激流的冲力相比是非常有限的,只是刹那间的作用。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揽后绳的要用一根套着“出岸绳”的尖头红柳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棒尖深深扎入泥土中,并双手狠力扳牢红柳棒,縻住栓着船头的出岸绳,协同前四人之力,使船滞留,再缓缓从“大泾”中移流到近岸的浅水缓流中。在这一“耕船”过程中,揽后绳的如不能适时耕住船,拉船的人来不及取下套在肩膀上的叉套,就可能都被顺水而下的船拽入河中。

    上行船如遇顶头疾风,船工们叫“打背蓬”。这时,船就会“犟”——失去控制顺流而下。当此时,老艄就急令拉船的人“快没叉套!”谁如果不能及时利索地取下牵船时跨在肩膀上的叉套,就会被长河绳拉入河中。曾有一对亲哥弟在一条船上当船工,一次船“犟”中,十七岁的弟弟未能及时取下叉套,被“犟”船拉入河中,随船顺流浮沉,哥哥为救弟弟,也跳入激流中,结果哥弟二人都葬身洪流之中!。船犟后,随水漂流,行踪不定。只待疾风转向,才可停泊。如船停在近岸处,则由背头绳的凫水上船,寻上长河绳,再牵绳上岸,继续拉船前行。如船离岸太远,就需别的船把船工们送到犟船上,再设法驰船归流而行。

    船遇顺风(东南风),扬帆前行,拉船的人收绳上船。又各自操起蹬船杆。背头绳的和揽后绳的分把前后舱两边,二、三绳在中舱“溜肚子”,——因中舱的两船沿旁各放一块七、八寸宽的叫做“扎腮”的木板,以加大船沿宽度,供船工装卸货走路,比起前后舱只有六、七寸宽的船沿要保险得多。头绳、揽后绳的须是 “好撑杆儿”,耍杆儿蹬船,在岸上只见人屁股不见头。插杆儿稳,抽杆儿疾,肩顶蹬杆儿,头倾船沿,在六、七寸宽的掖板(船沿)上逆船送杆儿,如履平地。可一杆蹬脱,一脚踏空,就会跌进滚滚洪流之中。所以说:“拿杆子上掖板不保身魂”。

    顺风扬帆时,船上就响起了船工们“叫风”的哨子。哨音悠长清脆,在风吹浪涌中回旋荡漾。如顺风加疾,船行驶在主河道,由帆牵引而行。此时,船工们抽杆停蹬,悠悠然坐在船头上,美滋滋地抽起旱烟,享受着少有的舒服惬意。这就是《船工谣》中所唱的“上河风扯起蓬高兴得嘶声”的时候。此时,宽阔的河面上,就会飘起船工们粗犷豪放的歌声,在河音中荡漾,显得分外悠扬悦耳——

     

     小妹妹住在黄河畔,

    为朋友为下个河路汉。

     

    脚踏河塄手扳住船,

    知心的话儿说不完。

     

    你走那天天有些阴,

    响雷打闪我不放心。

     

    刮起个东风扯起个篷,

    拿起那杆杆你操点心。

     

    想起妹妹心有点酸,

    唱几句山曲儿解心宽。

     

    脚踏掖板背朝天,

    跑河路的人儿实可怜。

     

    傍晚抛锚泊岸,初初负责烧火做饭,故初初又叫“抱火炉的”。

    晚上睡觉,船上也有规矩。空船时,船工们睡觉在中舱,底下铺板为床,上面用帆布搭个帐篷遮风避雨。老艄的睡位紧靠后舱,依次是揽后绳的、背头绳的、三绳,四绳。二绳(初初)睡在最外边的帐篷门口处。睡时,用一根细绳把初初的一只脚和老艄的一只脚连着,以防初初睡中“发迷怔”跌入河中。船工们铺的是用枳芨编的一块小囤片,囤片上是自称为“对号”褥子——烂皮片布块、破衣烂裳弥砌在一起,盖的是烂口袋片。睡在船舱中的棚板上,耳畔有浪击船舷的阵阵涛声,身随船体在水上悠悠晃荡,故有“人在船上睡,身在水上漂”之说。雨打风吹,比露天睡觉好不了多少。船装货后,就睡在货顶上。

    俗语说“河路汉披的一件血布衫”。“河路汉一上船,命就交给天”。危难的生计,产生了一系列独特的信仰与忌讳。敬天、敬地、敬河神、敬龟神、敬鱼精……,船工们可以互相臭骂,但河路生涯不允许他们闹分裂,骂过就和好无事。船工们说,他们“吃的人饭,发的牛力,受的‘扳络肢’苦”。所谓“扳络肢”苦,就是各自自觉自愿尽心竭力做好分内之事,不得投机取巧,拖奸偷懒。他们是真正的同甘苦共命运,就连每顿饭,一组几只船也是要吃甚都吃甚。行船中不敢说“破话”。船工离家后,若遇大风暴雨天气,家里人都要为河上航行的亲人祷告,许愿,祈求神灵保佑亲人平安归来。重船返航时,船上要宰羊领牲,老艄领着船工面对河水,齐跪岸畔,撮土焚香、敬表,叩头许愿,祷告老天、河神、河中精灵大发慈悲,保护行船一路平安。

    奔腾不羁,变幻莫测的黄河,有时顷刻间会使岸畔几尺、几丈宽的陆地整块坍塌,变为滔滔洪流。迷信说法,那是鱼鳖成心作崇,为此,大船泊岸,要选安全可靠的地势。吃了荤腥饭,洗锅水绝对不能倒入河中,据说鱼鳖闻见腥味,会群集而来。霎时间,波浪翻涌,不仅“淘河塄”(塌岸),甚至会使大船沉没。晚上泊船若遇狂风暴雨,船在拍案惊涛中颠簸浮沉。此时,船上的人一面加固锚角,严防大船脱缆;一面用尾棹、桨、杆傍在船沿上“镇浪”,——借桨、棹抑制浪头,尽可能减少浪头涌进船舱;同时,要不住地把进船的水泼出,否则,船就可能沉没。

    放盐碱船一般一年往返一回,有时也运两回。春季河开后就从河口码头推船下水,如“顺风顺水”,约走20多天,到了碱柜。碱柜属伊盟(今鄂尔多斯)杭锦旗,距离河口约1000余里。其间,必须涉过一条乌加河。乌加河入黄河处,水深过人肚脐,宽约十几丈。水流湍急,水冷如冰。有道是“春拔骨头秋拔肉”。在春寒料峭之际赤身裸体涉过乌加河,船工们一个个被冻得浑身僵硬,心抖肉跳,上下牙发了疯似地不住打架。“乌加河耍一水拔断儿根”说得就是这种苦情。

    碱柜是当时盐碱交易的码头。碱柜离最近的碱湖也有几十里。那时的盐碱由当地的蒙古人经营。春、夏雇人从碱湖里把结晶成片的碱块捞出,待秋天草肥畜壮时,把碱片装在毛口袋或篓子里或用牛、骆驼驮到河畔的碱柜,大块碱就用牛拉板板车运到碱柜,卖与前来运碱的船工。所以,运碱船春季到了碱柜,须等到秋天才能装碱返航。在等碱装船的这段时间,船工们也受雇到碱湖捞碱。

    碱湖俗称碱淖儿,湖水上面是几寸或尺数厚的碱片,碱片下是碱水。碱湖春寒夏热,特别是盛夏之际,炎阳炙烤的湖面,燥热得仿佛打一个火星就能着火一般,憋闷得人张大口喘气。捞碱的人们,赤条条地在滚烫的碱水里一块块往出背碱片,其苦情可想而知。而最可怜的是,如身上被碱划破,碱水浸泡下,肿胀溃烂,脓血不止,人们把这种伤痛叫作“碱锅”,只烂不好。哪里有药医治?只好听天由命。

    当时买碱以装满一船计数,是个估计的数字。船工们为了多装碱有赚头,如一组五船,在装货前就把一只船避在下游二十多里处,剩下的四艘船尽量超载,到备用船处,再把四艘重船上的货匀到空船上。

    “拿绳子进柳林自问充军”说的是在三湖滩(亦说三湖湾)割红柳、枳芨的事。三湖滩是西山嘴西一带荒凉无人烟的地方,这里的红柳、枳芨成林成片。从下河来的大船,多在这里泊岸拴船,船工们自己割枳芨、红柳,装船运回。红柳、枳芨虽然不花钱,但割满一船货,往往需要几个月的时间。长红柳、枳芨的地方,离河畔都数里远。割下的柳条、枳芨要一背一背地背到拢船的河岸,装到船上。荒滩阔野,常常是风沙弥漫,昏天黑地。若遇疾风暴雨,衣衫褴褛的船工们只能在草窝里浑身抖索。夏秋之际,这里的蚊蜢遮天盖地,疯狂地叮咬着船工们烂衣遮不住的身体。人人从头至脚,疙瘩摞着疙瘩,肿块连着肿块……

    再说“下杭盖掏根子自打墓坑”。所谓“掏根子”就是掏甘草根。甘草盛产于杭锦旗、达拉特旗一带。早年间的甘草无草商经营,都是自掏自卖。后来,甘草成为经销商致富的大宗买卖,就有了专营甘草的商人开的草店及其包营的草场。草店掌柜雇人在其所包的草场掏甘草根。运甘草的船工们在等货之际,也就受雇掏草。掏甘草根是个既艰苦又危险的营生。掏草的工具是一张宽约五寸,长尺五左右的铁锹。甘草根有“串”和“栽子”的区分。“串”是沿地表平行延伸的细根;“栽子”是直立向下生长的粗根。掏草根只掏“栽子”,也正是掏栽子才有“自打墓坑”的危险。因为栽子可无限制地向地里延伸,如果顺栽子一直往下掏,掏的坑深了,坑壁土层塌陷,人就被活埋在坑里。然而,掏草的人们,若遇到“好栽子”,都想尽可能掏得长点,深点。——草店收草是以草根粗细长短为定价标准的。“自打墓坑”的危险还有一种情况是:掏草的工人晚上住在平地掏下的地窨(土坑)里,上面苫一张草帘聊避风雨。一间地窨睡三四个人。这种“房屋”随时都有坍塌的可能。劳苦一天的人们晚上酣睡在这里,一旦窨墙塌陷,被活埋的就不是一两个人!正因为这种“自打墓坑”的悲惨事件屡见不鲜,所以才有了“掏根子自打墓坑”的歌谣。

    运盐碱、红柳、甘草等外,从河套运粮食是当日船运的一项大业务。当时,陕坝南90里,有个叫高兴圪旦的地方,是当地的粮食码头。河口的粮店派出的采购粮食的店员或所设分号将收购的粮食运到高兴圪旦等码头,再雇船运回河口。说到运输粮食,船工们都会自我解嘲地提到一句俗语:“车船店桥衙,无罪也该杀。”原来,其时的粮食交易都是以斗计数的。粮商将所运的粮食由粮店的斗倌过数,散装在运粮船上,以装满一船为止。同时,用布装一小袋粮食样品,封口盖上粮店的印章,连同运粮数据交与船家保存,作为交货的凭证。当时的运输习俗是,粮食运回河口交货时,也由粮店派来的斗倌过数验收,只要收够装船的数目,余多余少都是船工的。为此,船工们往往要在粮食里掺水,以增大粮食颗粒的体积,从而使粮食的总数有余,据为己有。粮食掺水的方法因粮而异。如小麦易吸水,就将水泼在粮堆里,用锹搅拌均匀。糜黍表皮为硬壳,吸水慢且少,掺水也较少。胡麻性粘,遇水便粘为一块,但船工们也“发明”了独特的掺水法:把小碗粗细的木棍分散插在粮堆里,将木棍用适量的水浇湿,过适当时间,将木棍提出,木棍周围就粘满了着湿的胡麻粒,将这些粘为一块的胡麻用棒击打为散粒,掺水就成功了。掺水的时间也要适当,计算行程,估计在回到河口码头时,整船粮食的干湿度既均匀又适中,同时还要和样品包里的粮食干湿基本一致。为此,样品包存放的地方也要选择在不干不湿的背阴处,让样品与整船粮食大致处于同一干湿度。其实,粮商对船工在粮食里掺水也心知肚明,只要不致粮食发霉,也就不予过问。

    大船返航时,顺水而流,不再拉船,但为了加快重船的行程,除老艄掌舵外,其余的人分成两组,分别在船左右舷用腰棹划船。划船是个苦重活儿,有多大的劲儿也能使上。所以,船工们都是 “放梦套”—— 黎明即起,不吃早饭就开船,一为赶时间,二也避免吃饱饭扳船引发疾病。午饭也是不敢吃饱的。

    下水船最怕“塌滩”(搁浅)。塌滩多是在不容易辨别水路的“破河”上。黄河上游的“破河”以惠德成至西山嘴一段最甚,河水漫漫,难辨主流。具有多年驰船经验的老艄唯凭观察水流情状色泽识别航道。而水色在不同时间亦有变化,故有“早看青,午看红,夜看黑圪楞”的俗语。但这“青”、“红”、“黑”的准确掌握,是有相当难度的。塌滩时最危险的是老艄。如不能及时翘起尾棹,就有被棹把打伤甚至打入河中的危险。为防此不测,老艄手操的棹把上拴着一根二尺来长的“护命绳”。有这根护命绳,就限制了棹把左右摆动的尺度和力度,从而也在一定程度上减轻了棹对老艄的伤害。船一旦塌滩,用杆蹬不开时,哪怕是“冰凌茬水”,船工们都得下水“背船”——用脊背扛船,使船稍作移动,让水进入船底,不致陷入泥中。而当此时,背船的船工们一个个双腿都深深地陷入了冰冷拔骨的泥水之中!搁浅的船“背”不开时,就得用“拔寨”的办法把船上的部分货移到别的船上,直到搁浅船从泥中浮起进入深水,再把移到别的船上的货物重新装上本船。船塌滩,是船工们最受罪的时候,同时也是老艄最受气之时。船工们边背船、装卸货,边气愤地指责乃至臭骂老艄,以借此发泄心中的无奈和无可倾吐的悲苦。若非亲身感受,人们是不会理解“下河船塌了滩实实淹心”这句歌谣里的辛酸滋味的。

    塌滩最怕的是连环撞船。即头船突然塌滩,二船仓促间失去操控,“坐水”撞上头船,紧接着二船、三船接踵而撞。如发生这种惨景,结果就是船碎货沉,人命不保。

    类似的惨痛事故还有“上楞”。“漕河”水道往往是“一湾转一湾”。在上湾坐水转下湾的刹那间,如果老艄稍微操作尾棹不当,船头顺水势撞了岸,载重数万斤的大船顷刻间就掰了麻糖”——一断两截!在这种猝不及防的情况下,后边的船也往往“收不住”接连相撞!

    那时的船工叫“红腿艄公河路汉”。因为他们从开河推船下水到霜降时收水停船,一年八个来月的水上生涯中,几乎是在赤身裸体中度过的。除非停船上岸,他们基本上是不穿裤子不穿鞋的。有几句通行的俗语形容船工的形象说:“扯船汉,真难看,不管别人看不看。浑身上下一身泥,死人脊背骆驼蹄。朝前不能看,朝后看,两颗蛋。老人常常教:不教女人上河岸。”上了年纪的船工,有的在人多时将裤子系在腰间,用裤裆遮在前面,但朝后看,还是一览无余。以此,传说不知是哪朝哪代的皇帝发了善心,给河路汉封了“三丈官道”,即河路汉浑身一丝不挂,行走的三丈之内,无人干涉,无人指责。那时,河口的妇女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河水不冻,不上河岸的堤坝。由于常年在泥水中劳作,船工们的腿上经常是红肿裂缝,渗血不止。疼痛不过,在腿上抹一层泥土,不一会儿,泥土就被血水浸透得斑驳淋漓。“红腿艄公河路汉”的称呼就因此而来。

    冬天停船后,为了解决家中炉火染料,船工就踏冰过黄河,到沙漠里砍沙蒿、黄草、骆驼圪膝等柴草,背回来起垛储存,冬天烧不了,明年再用。他们把这种营生叫做“攻黄河西”。

    当日的河路汉,一年之际,冒着生命危险,受苦受罪,到头来,也赚不了几个钱。许多人难以养家糊口,万般无奈,只能卖儿卖女卖老婆。

    朱喜奴,一儿一女。不忍眼看着儿女啼饥号寒,自思无力养活家人,就和老婆商议,与其你们跟着我都挨饿受冻活不了,不如你或儿或女带上一个,寻个吃开饭的人家,逃个活身吧。老婆痛哭着问他,我们走了,留下你们咋活呀?朱喜奴说,我好说,街死街埋,巷死巷埋。天是棺材盖,地是棺材底,狗儿拉十里,还在棺材里。至于给我留下的娃娃,趁天由命吧。老婆无奈,带着女儿,上了前来买活人妻的车。夫妻母子生离死别,抱头痛哭。围观的乡亲们一个个泣不成声。没过几年,朱喜奴因病不能拉船,又将儿子卖了,自己落个沿街乞讨,不知所终。

    在当日河口,卖儿女老婆的还大有人在……

    还有的河路汉,春季上船走时,将妻子租于别人,租金就是给妻子儿女吃个饱饭。深秋收水回来,再把妻儿要回来。有的被租出的女人和租己之夫有了感情,不愿再回原夫家,原夫也只好顺水推舟,将妻子卖于租家。

    ……

    那是一个瑞雪飘飘的午后,任招财老人述说船工诸多苦难后,又击掌伴奏,为笔者唱起了《河路汉苦处说不完》的悲歌。歌声凄苦,闻者泪下。兹录原词于下——

     

                河路汉苦处说不完

     

    河路汉苦处我本不想唱,可奈不开同志你来采访。

    要叫我唱河路汉的苦,伤心的泪蛋蛋止不住往下流。

     

    姊妹们寻男人不要寻河路汉,河路汉披的个血布衫。

    跌进河里喂了鳖,留下年轻寡妇谁照看。

     

    姊妹们寻男人不要寻河路汉,河路汉苦处说不完。

    豆子里数不过豌豆圆,河路汉活得实可怜。

     

    回水湾湾结成冰,娶过老婆也没过成。

    挣下银钱齐花尽,红火一阵没一阵。

     

    黄河流凌凌扛凌,想不到河路汉活下一个人。

    黄河流凌坨罗罗转,光棍汉就像孤雁落沙滩。

     

    冰滩上睡觉溜溜儿光,想不到河路汉活得爬了床。(注)

    胡麻开花一片片蓝,打光棍的尽是我们河路汉。

     

    双扇门门单扇关,河路汉死在家里没人管。

    月亮上来亮汪汪,光棍河路汉睡觉空朗朗。

     

    思前想后拧不起个调,不是寻死就上吊。

    睡在半夜盘了个床,中梁上挽疙瘩把吊上。

     

    隔壁两邻卷席筒,扔在村外叫狗啃。

    河路汉苦处唱不完,再唱就如同碎刀刀把心……

     

    (注)爬床:当地指极度穷困潦倒。

    事实上,上述河口船工的情景,也就是当日辛劳在黄河上、中游的所有船工们的共同生活写照。

    河路生涯苦则苦矣,但船工们也有豪情满怀的时候。当他们弯腰驼背,迈着整齐的步伐,喊着“嗨幺”“嗨幺”的号子,迎戗风,顶逆流,将大船牵引着破浪而行,一种强者的成就感在心中油然而生。而划桨驰船顺流而下,看两岸景物在眼前一闪而过,那种快意舒畅,难以言表。特别是进入晋陕大峡谷,船如脱缰之马出弦之箭,在奔腾咆哮的激流中倾泻飞驰,两岸悬崖疾退,眼前沟壑迅隐,虽然惊心动魄,但那种踏破千层浪,飞越万重山的豪迈之情是可想而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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